逸君經那次一嚇,總是臉色蒼白,心神不寧的,雖日日來流素這裡找她聊天,可總愁眉不展。
貴人以下無須每日向皇后請安,太皇太后自選秀後更去了別宮避暑,流素每日向主位佟妃請安後就閒得很,也從不出承乾宮,左右無聊,也不拒絕逸君,只是覺得她這樣懦弱膽小,實在不適應宮中生活。然而已踏上賊船,也沒有回頭路,只能步步小心了。
僖常在住得近,也常來,她倒是恢復得快,沒幾天就活潑如常了。
“近來聽說皇上天天翻槐貴人的牌子,說槐貴人新入宮就受了驚嚇,需要安慰。哼,哪裡就那麼嬌貴了,利用皇上的憐惜而已。也難怪,她那張臉兒啊,再帶點淚,可不正惹人憐?榮嬪要是知道這倒成全了槐貴人,只怕得氣死。”
逸君白着臉道:“不要再說了。”
僖常在道:“東妃對我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怕也是沒有用,要緊的是得了聖寵,就沒人敢動你。你瞧,槐貴人日益得寵,榮嬪現在敢拿她怎樣?偏她命好,恰趕上皇后懷了龍裔,少了人與她分寵,如今皇上只要是來後宮,十天裡頭有三天倒往她那裡去!”
“皇后懷龍裔?”流素很是意外。
逸君睜大眼:“此事在後宮早傳瘋了,上回咱們拜見正逢她初診有孕,你竟不知?”
流素搖搖頭,佟妃寡言,她又足不出戶,誰來告訴她。
僖常在道:“皇上寵愛皇后,何況皇后第一子又夭亡,皇上對這一胎重視得不得了,雖如此,仍然要經常往槐貴人那裡跑,榮嬪惠嬪她們現在都嫉妒得牙癢呢!”
逸君和僖常在說了一會子,忽覺多半晌沒聽見流素的聲音,齊朝她望去,見她正在發愣,彷彿心事重重一樣,不禁奇道:“你在想什麼?”
僖常在伸手在她眼前一晃,她仍未發覺。
原來流素此刻正在想:“皇后第一子夭亡,那如今懷的就是第二子了,也就是後來成活的皇二子胤礽,未來的太子。赫舍里氏第二胎難產時就死了,那也就是明年的事……”此刻她已知道皇長子胤禔是惠嬪所出,實際上也就是玄燁目前唯一成活的兒子,可看來惠嬪在衆多妃嬪中並不得寵。
逸君推了她一下:“素答應,你在想什麼?”
“啊?啊?”流素如夢初醒,“你們在說什麼?”
“說要怎麼才能得寵!你倒是不上心,在想什麼呢?”僖常在好奇地託着下巴看她。
流素見僖常在一臉爛漫的樣子,不禁笑道:“你就沒想過樹大招風,要是得了聖寵也會惹來嫉妒,你能對付得了嗎?”
僖常在登時苦了臉:“不能!可是我想活下去呀,我不想一不小心就被人……”她小心四顧一下,橫掌做了個砍脖子的姿勢。
流素道:“哪裡就會,倒是像槐貴人這樣的出頭鳥才容易被人打呢,像我們這種安安逸逸的小角色,連見皇上的機會都沒有,又怎會招人嫉妒?人家才懶得浪費氣力對付你。”
僖常在睜大眼:“真的?”
“那你入宮這麼久,誰對付你了?”
“沒有!可是常被人瞧不起倒是真的,像逸君宮裡的純貴人,就常欺負她。”
“是麼?”
逸君有點無奈,幽幽道:“也不算欺負吧,有時說話不太客氣罷了。”
僖常在嚷道:“誰說的?我就見好幾次她欺負你呢,剋扣你的份例,還說你這樣姿色怎麼也最終入了選,如今秀女的素質真是越來越不招人待見了!”
逸君臉色有點苦澀:“算了僖姐姐,跟她計較什麼呢?人家是貴人,我纔是個答應,她說什麼我不得聽着?”
“答應該有二個宮女伺候,你到了她宮裡,她雖不是主位,可也是作主的人,到現在你身邊仍只有陪嫁的那個芳瑾!”
逸君輕聲道:“芳瑾很好,我在家也就是她伺候着,況且我那點份例,又能養活多少人呢?就這樣罷了。”
“你份例少是她剋扣的!永和宮小廚房裡每天做給你吃的都是什麼呀?我上回也見着了,那是你該吃的嗎?我宮裡的奴才都不吃!”
流素聽得微蹙眉,看起來逸君過得不太好,她竟完全不知道。
自入宮以來她幾乎不去各宮走動,生怕像某狗血劇裡那樣“在御花園裡端個盤子走啊走的就遇到了皇帝,然後再走啊走又遇到了某王爺”,這種豔福她敬而遠之,加上她的心全留在了納蘭府,對結交其餘妃嬪這種事毫不上心,若不是逸君成天喜歡往她這裡跑,她根本和任何人都熟絡不起來。她既沒主動去過永和宮拜訪逸君,當然也不知道逸君的處境竟這樣難堪。
看逸君那懦弱的樣子,流素也不好說什麼,又聽她道:“僖姐姐和我不一樣,你貌美如花,且東妃又是柔善的人,怎麼也不會虧待了你去;純貴人瞧不起我是正常的,我阿瑪品級不見得高,我自身又是這樣,即便將來侍寢,怕也不會得聖心,她何須厚待我?”說完輕輕嘆氣。
僖常在很是不平:“最討厭就是她這種小人!要是我定和她吵翻了天!”
逸君扯扯她袖子,低低道:“聲音小些!在宮中說話恐防隔牆有耳!”
流素道:“這是我的地方,倒不用怕,我身邊三個都是我從府裡帶過來的,抒寧還是個啞巴,誰能泄了消息出去?”
逸君努努嘴,指外頭掃地的小順兒。
“小順兒雖不機靈,卻也不像是會拜高踩低的,你擔心他說話聲音就小些。”
逸君點點頭,忽又神秘地小聲道:“上回跟你說程官女子被黜的事,你們知道究竟麼?”
僖常在睜大眼搖頭:“左右是她惹惱皇上了吧!”
逸君輕輕嘆氣:“原本她是得寵的,和榮嬪交情極好,後來榮嬪生了皇長子承瑞,她也很是喜歡,有迴帶着承瑞去御花園玩兒,蕩着鞦韆,鞦韆架子忽落了下來,摔死了小皇子!那件事雖查無實據,可鞦韆上那樣粗的鐵鏈怎麼就張了個豁口摔着了小皇子?御花園的鞦韆架子是天天有人擦拭檢查的呀!那決計是有人動了手腳的。”
“於是皇上懷疑程嬪?”
逸君輕聲道:“當時並沒有其他人,只有程官女子和她身邊的貼身宮女在,她哭着不承認,但這事必得揪個事主,於是杖殺了她身邊的近身宮女,黜了她。皇上出於對她的疑心,雖沒賜她白綾,也不再去看她了。”
僖常在打了個寒戰:“我不覺得程官女子像是那麼狠毒的人呀!”
流素也見過,程官女子亦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模樣,樣貌甜美,語音嬌柔,若不是憔悴消瘦得不成樣,原該是個出挑的美人兒。細想來她的確不像是狠毒之人,不知替誰頂了罪,不禁搖搖頭。宮裡人要是害人,都該有三分心計纔對,哪能做得如此明顯,看着就像是自己做的?
流素忽又覺得心裡一寒:“皇上其實並不疑心她,否則這種殘害皇嗣的事決不可能只黜了她、杖殺個宮女這麼簡單,皇上這樣對她,應是在袒護什麼人,或者是覺得那個人暫時動搖不得;要不然就是心中懷疑沒有證據,纔拿了程官女子當替罪羊。皇上心裡頭怕是在靜觀其變,等着兇手再犯事……”
“素答應,你又發呆了!”
流素回神笑道:“沒事!你們餓了沒有?冰鑑,把現做的糕點拿點上來,叫抒寧去小廚房準備一下午膳,留二位小主一同進膳。”
僖常在拍手道:“我正在想肚子咕咕叫的事呢,這就有點心來了!”
冰鑑笑着端了玫瑰糕、蓮蓉酥和蛋黃栗子糉子上來,另配三碗熱茶。
僖常在搶了個小糉子道:“竟有這樣小巧玲瓏的糉子,這也不是吃糉子的時節,我來嚐嚐看!”
“這湖州糉子最是出名,抒寧拿手的是淮揚細點、江南小吃這些。”
逸君揭了茶碗,裡頭熱氣騰騰,卻是奶黃色的茶,一股子甜香,不禁有些奇怪:“這是什麼?”
“你嚐嚐,這是收了木瓜曬乾碾粉,再和了鮮奶一同煮的,我外加了些桂花在裡頭。”
逸君道:“好生香甜!”
“這是木瓜牛奶。”
僖常在吃了只糉子再去喝奶茶,覺得鹹糉子配奶茶有些改了味,搖頭道:“這味兒好怪,你怎麼喜歡喝這個?”
流素差點就說出“可以豐胸”這四字來,好在及時嚥下去,笑道:“近日天轉涼了,喝些熱奶茶溫身,這金桂還是承乾宮園子裡打的。我還送了些給佟妃和東妃,佟妃說她不敢喝甜的,東妃很是喜歡。”
僖常在不喝奶茶,一會兒就掃了一半點心,然後抹嘴嘆道:“真是好久沒有吃這麼滿意!我們鍾粹宮小廚房裡做的東西真是差勁,東妃愛茶,他們就只茶水上講究,做的菜真是好辣好鹹!都是迎合着東妃的口味做的。”
逸君道:“我也是,抒寧的手藝真是好,怪難得的。”
流素微笑,自入宮以來凡吃過抒寧做的菜點的,無不稱讚,佟妃也因此對流素多了不少笑容。抒寧又天性聰穎,爲佟妃做的菜進行了口味改良,更迎合了佟妃喜好。
跟着午膳上來,三個人吃完,逸君和僖常在都抱着肚子喊走不動路,流素道:“仔細你們的身段!別吃得在地上滾纔好。”
僖常在有些緊張;“我就是容易長胖的人,以後可得收斂着點,少來你宮裡蹭吃蹭喝。”伸手捏一把流素的腰,羨慕道:“你居然一點肉沒有,也太瘦了!”
流素怕癢,咭地一笑躲開,她這身體還在生長髮育期,這時候還談不上什麼胖瘦,她只愁自己該長的地方不長。但想到這裡,她心情又黯淡下來,想起那件血牙色旗裝,又想起納蘭性德說過的話,彷彿言猶在耳,他微帶戲謔的笑容,在她耳邊說着只有情人之間才能說的曖昧話語……
“素答應,你一天要發幾次呆?”
又失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