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貴妃寂如死水的眼神忽然有了波動,她緩緩轉了一下目光,對上流素。臉上竟慢慢展露一絲笑意,笑得極其詭異可怕。
“我知道了……哈哈……章佳流素,不管你之前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在我面前,你也沒有什麼好得意,你贏了天下,卻輸了你最愛的人,哈哈!”
流素一顫,面色陡變,俯下身去探手捏住柔貴妃的下頦,指上用力,恨不得要將她整個人都捏碎一般。
“你……果然是你做的……”流素整個人都在顫抖,面上血色盡褪,唯有眼中浮現潮紅,悲怒之色洶涌奔流。
柔貴妃被她捏得生疼,連喉部也有些呼吸不暢,但仍是一邊嗆咳一邊笑,笑着笑着,淚痕滿面:“其實你從來沒有贏過我,你搶走了皇上,害死了我姐姐,得到了一切,可是隻有一樣你得不到……你的納蘭性德死了,他永遠都不會活過來,你這輩子註定了不可能幸福!”
“鈕祜祿柔真,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從來沒有這樣想要親手殺了一個人!”不知不覺間,流素也是淚水縱橫,咬牙切齒,雙目赤紅,彷彿滴得出血來。
“我果然猜得沒錯,你在入宮前就是和他有私情的……你竟然還愛他,二十年了……你還是這麼痛苦……那年你懷孕時,聽到他的死訊,你的那個孩子爲什麼就沒流掉!”
流素全身痠軟,手中乏力,鬆開了她,指着她顫聲道:“你好狠毒,你就是爲了讓我流產,才……纔對他下手?”
“當然了……可是我沒想到你居然還能保得住那個孩子……不過也沒關係,我看着你痛苦,也便夠了,胤祹彌月時,我隨口提了一句,你故作鎮定,卻嚥下了一口蛋羹……那麼燙,你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我就知道你心裡有多痛苦了,居然連那種痛都感覺不到了……你也會痛嗎?你也知道心痛是什麼感覺嗎?”
流素看着柔貴妃,只覺得無力,痛苦似乎已將她的靈魂抽離,只剩下一個虛弱的軀殼。
“你爲什麼不死?爲什麼要進宮?爲什麼……世上要有你?”柔貴妃眼神中全是恨意,究竟是誰害她墮胎,誰殺了她姐姐,全不重要了,哪怕知道了真相,她的恨意似乎也沒有因此而減少半分,她只覺得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是眼前這人造成的。
流素木然道:“我不想進宮,我和你一樣,都是別人棋盤上的棋子。納蘭明珠將我調'教成皇上喜歡的模樣,將我送進宮邀寵,和你姐姐看中了你的臉蛋,將你獻給了皇上是一樣的……你以爲呢?我和你,其實都是被別人擺佈了一生……”她們本該同病相憐,但最終反目成仇,皆因選擇了不同的路。
柔貴妃眼中的仇恨瞬間暗了下去,凝滯不動。
“你只知道恨我,我又該恨誰?我和冬郎被人活生生拆散,我被迫委身於不愛的男人,到最後還不知道自己只是一枚棋子……最初我不想爭寵,可是誰都不肯放過我……我只求安穩一點活着,都不行……”
柔貴妃呆滯地看着她,從來不知道她的人生是這樣的。
“而你……你殺了我最愛的人,就是爲了看我痛苦?你如願以償了,我這一生……都不會有幸福了……沒錯,我看似贏了天下,其實一敗塗地。”
“那個男人……對你而言真的就那麼重要?”
流素看着她,笑容蒼涼,眼眸中都是深不見底的絕望。
“那皇上呢?他在你心裡又算個什麼?”
流素眼神閃動了一下,心底遽然一陣痙攣,強烈的痛楚令她說不出話來。
“你答不上來……”柔貴妃悽然冷笑,“你說你不想爭寵,可你問問自己的心,你敢說你從來不愛他?”
“那已經跟你沒有關係了。”流素勉力站起來,雖然有些步履虛浮,卻還是居高臨下看着柔貴妃。
“你……你想要做什麼?”柔貴妃本能地察覺到不對,但卻發現自己全身痠軟,連手都擡不起來。“你……你別過來……”
“剛纔你嗅入的那些粉末,是鬧羊花、曼陀羅、麻葉、酐汞這些配製成的,作用就是令人迷醉,現在藥效發作,所以你也不必再徒勞了。”流素從袖中緩緩抽出一根半尺來長的銀針,亮得刺目。
“你……你殺了我……倘若被皇上察覺……你也不會逃脫的……” WWW ▪Tтkǎ n ▪¢o
“我知道後果。”流素漠然看着她,“冬郎死了,皇上要是知道我的過去,也會不理我,這不就是你想要的?我愛的人最終都要離開我,你纔是人生最大的贏家,鈕鈷祿柔真。但是無所謂了,我章佳流素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註定也要失去一切。”
“不……我不要死……我……”柔貴妃想起了胤礻我,她還有兒子,在世上並非毫無牽掛。她掙扎着想要往後退,卻力氣衰竭。
流素按住她的發頂,冷冷道:“你到了閻王殿,別忘了說,是死在我手裡的。所有害死冬郎的人,都要給他陪葬。”
柔貴妃盡力搖着頭,卻怎麼也掙不脫,只覺得流素手中力氣大得驚人,將她死死按着,眼睜睜地看着那枚粗長的銀針朝她頭頂一寸寸落下。
流素看着殿外濃重的夜色,淚珠簌簌滾落,她輕聲道:“玄燁,對不起。”手中銀針終於落下。
“來人……救命……”
在坤寧宮外遠遠守着的簡錯爻和秦百川聽到殿內傳來重物砸落地面的聲音,迅速趕至正殿外解開門鎖,推門而入。
殿內凌亂一片,全然出乎他們的意料。
柔貴妃整個人委頓在牆角邊上,胸前衣上盡被鮮血染透,身下也遍地是血,身側倒着一張月牙桌,上頭鏤雕的西番蓮折枝紋上有斑駁的血跡,滿地散落着青花瓷梅瓶碎片。
流素倒在另一側,胸口插着一枝鏤鳳南珠步搖金簪,赫然是柔貴妃的飾物。胸前衣衫盡染鮮血。
兩人驚得高聲呼叫起來。
啓祥宮上下一派凌亂,太醫院的御醫幾乎集齊在內,眼巴巴望着隔簾之後,生恐皇貴妃的死訊隨時傳來。
岑蘇海等人聞訊趕去時,流素已被簡錯爻和秦百川擡回了啓祥宮,坤寧宮內雜亂無章,所有一切線索破壞殆盡,按當時情形來判斷,應該是柔貴妃用迷香致流素全身無力,然後以發上簪子刺入她胸口,而流素在掙扎時將她推倒,後腦撞上月牙桌尖角暈倒,頸部側面又被碎瓷片劃傷致大出血,最終斃命原因有可能是失血過多。
但經過如何,起因如何,玄燁一句都沒有問過,他只是一直握着流素的手,臉色蒼白地守着她,寸步不離。
金簪離心臟只有半寸距離,甚至於御醫們都不敢去拔,到最後還是岑蘇海一咬牙,將它拔了出來。
當時便血如泉涌。
所有上好的止血藥都敷過了,還按壓了許久,才勉強止住了傷口的血,可看着她幾近透明的臉色,誰也不敢斷言她是否能活下來。
岑蘇海周身冷汗,他沒料到她對自己也能下得了如此狠的手,抑或她根本不是想造就一個被謀殺的現場,她其實只是想自殺。
初時流素耳邊只聞嘈雜聲不斷,然後是一片空寂,彷彿所有人都離她而去,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在世間。
她覺得寒冷恐懼,伸手在虛空之中,卻依然只有永夜般的黑色,伸手不見五指,不聞身邊半分聲息。
她忽然想起自己殺了柔貴妃,玄燁若非要追究柔貴妃的死因不可,那順藤摸瓜查下去,一定會知道她爲什麼會對柔貴妃下手。
柔貴妃生前做不到的事,死後用她的命爲代價,終究還是做到了。
玄燁知道真相後,必會厭棄流素,會恨她背叛自己,會永遠離開她。
只是想到了這一點,流素便覺得整個人車裂般痛楚,她不想失去他,哪怕只想想這樣的後果就覺得恐懼。
“玄燁……玄燁……”
流素在昏沉之中一直喚着他的名字,聲音微弱得俯耳傾聽才能辯識,但她眉心緊蹙,淚如走珠,自眼角滑落。
“朕在,別害怕。”玄燁將她抱在懷裡,貼着她的面頰,胸口窒痛,呼吸都艱澀起來。
“不要丟下我……”
“你不會有事的,朕會一直抱着你,一直……”他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淚水,鹹澀的滋味才令他感受到懷裡這個女子尚有鮮活的氣息。
外頭太醫院的御醫已奉旨陸續散去,哪怕都日夜守候在此,也是於事無補。雖意見未必完全統一,但這種外傷,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療法,御醫們擬出的方案都是差不多的。
唯有岑蘇海一直守在簾外,不眠不休,半步未曾離去。
“岑蘇海,她會不會有危險?”玄燁的聲音從簾後傳來,微帶暗啞,有焦慮之意。
岑蘇海遲疑了片刻,他心中其實沒有定數,但依然答:“理應不會有事,目前血既已止住,只待醒轉了。”
岑蘇海雖蒙賜座,但這一天一夜坐下來,早已疲累不堪,只覺得整個人都有些難以支撐,不明白皇帝也跟他一樣坐在皇貴妃牀邊上,怎麼聲音裡就沒有半分疲憊。
難道他當真不是血肉之軀。
“稟皇上……”魏珠從外頭進來,聲音中帶着遲疑。
“說。”
“顧總管與奴才等將坤寧宮裡裡外外都查驗過,現已將正殿封鎖,一切按原樣放置,不敢擅動……”
“這事容後再說。”
“可柔貴妃的……”魏珠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雖消息封鎖,但總不能沒完沒了地凍結下去,別說這消息早晚會泄露,單只是柔貴妃的屍體也無法處置,再放置下去,屍首早晚會出現腐敗跡象。
“朕說容後再處置!”他聲音冷厲,明顯情緒極差。
魏珠也不敢再說,只能伏身道“嗻!”
“屍首拿冰塊鎮着!”
魏珠又應了一聲,心想雖是寒天,再拿冰鎮了,可單隻想着那屍首已在坤寧宮放置了一天一夜,便令人發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