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素待她離去才笑道:“皇上怎麼不去看柔真,這會兒才戌初。”
玄燁道:“朕累了,想歇下了。”
“皇上這話聽着像藉口。”
玄燁便俯耳低笑:“她有身子了不能侍寢,朕幹嘛要去?”
流素滿臉通紅,推他一把嗔道:“皇上不正經!”
“那朕說累了,你又說是藉口,說真話,你又不愛聽!”看來柔嬪有喜對他來說並沒有過分驚喜,這是件很奇怪的事。
流素只覺得他的手有些不安分,心裡有幾分慌亂,嗔笑着扭過身子道:“皇上說些正經的!”
“嗯,那朕說正經的。”他輕笑道,“柔真都有了,你怎麼還沒動靜?”邊說着邊伸手放在她小腹上。
流素臉色有些變:“臣妾怎麼知道,這種事又由不得人作主。”
玄燁道:“照說你比她更該先有喜訊纔是,朕來你這裡比誰都多。”
流素蹙起眉:“安嬪姐姐侍寢那麼多年也未有喜,僖姐姐也沒有,臣妾才伺候皇上一年多而已……”
玄燁的臉色有些陰晴不定,好半晌才道:“安嬪是不會有的。”
“啊?”
玄燁道:“她是皇后的人。”
流素有些糊塗:“那又怎麼樣?”
玄燁冷笑:“你認爲皇后會讓她有嗎?”
流素“啊”了一聲,臉色登時一變。這點她真的沒有想到,更沒想到的是,這種事應該是隻有皇后和安嬪才知道的秘密,可皇帝也知道……
“好了不說這個,改天讓岑蘇海好好替你請個平安脈,瞧瞧你是不是因爲宮寒而不易懷上,若是的話,該早些吃點藥調理纔對。”
流素垂頭道:“不必了,臣妾吃什麼藥也沒用。”
玄燁詫然道:“怎麼?”
“皇上難道從來不看敬事房的記錄?就算沒有,顧問行也該提醒過皇上纔是……”
“朕不看那些,朕要來看你,就算你不方便也會來……說起來真奇怪,你好像從來沒有……沒有不方便的時候?”
流素無精打采道:“臣妾還沒有……皇上有沒有聽過石女?臣妾疑心自己也是……是那種……”
玄燁很是吃驚:“你都十八了,怎麼會從來沒來過天葵?”
流素不語,鎖着眉很是不開心。她是不大想和玄燁生孩子,可不想生和不能生是兩回事,她很喜歡孩子,聽說香芩有孕的時候也略想過這事,多少有些不舒服。
玄燁見她神色鬱郁,便摟着她柔聲道:“別這樣,不會有什麼的,改日讓岑蘇海看看,朕聽說過石女,卻從未見過,料想那種人萬中無一,又怎會那麼巧你就是?”
“就算是十萬人中才有一人,總也是有的,倘若臣妾真是,皇上你會怎麼看臣妾?”
玄燁微笑道:“朕又不是沒有子嗣,後宮這麼多嬪妃,不是非得你生不可。何況懷胎生育這種事本就危險,你少冒一重險也未必不是好事。”
“是啊,臣妾不能生,皇上只要找別人生就行了。”
玄燁聽她語氣酸澀,很不對勁,雙臂緊了一下笑道:“胡思亂想!不管你能不能生,朕都會對你一如既往。對了,太后說你喜歡孩子,總是去教純禧寫字,你喜歡皇子還是公主,朕只要寄養一個在你名下就夠了。”
流素微揚臉幽然道:“臣妾是很喜歡孩子,可不要領養別人的。”自己不能生,就活生生搶別人的孩子,這種事她實不願爲之。
“那就跟朕生個。”
“臣妾說……”卻冷不防被玄燁掩住口,笑道:“一定會有的,朕說會就一定會。”
流素想,他雖是皇帝,可以輕易令人死,難道還能主宰別人生不生孩子?擡眼又看他涇渭分明的清透眼神,沉穩堅定,彷彿真有這樣的力量,不禁心中微暖,淺淺一笑。
其實流素知道自己應該不是所謂石女,石女是種罕見病症,是不能行房的,她既然早已破身,自然不可能是。但到了青春期依然沒有初潮也屬於不正常,大多數是激素水平有問題引起的,那種年代不可能去查一下激素,她很懷疑自己有這方面的毛病。
激素水平如果異常,也一樣是不孕。
不過也許是天意吧,反正她也不想生……流素有些鬱悶地想。
次晨請安,各宮便紛紛向柔嬪道喜,柔嬪臉如朝霞,始終只是含羞帶笑,平日裡看着爽朗的一個人,今日居然格外忸怩。
太皇太后聽了也是很高興,當即命蘇麻喇姑取了只瓜瓞綿綿翡翠玉雕賞給柔嬪,又笑說了幾句吉祥話。
皇后臉上笑容亦盛,替柔嬪接了賞,又說了些客套話,衆嬪妃便散了。
走在路上,聽皇后與柔嬪說笑,又在商量該做幾件小衣、幾雙小鞋,似乎便是將要臨產的歡喜模樣。
惠嬪落後,輕哼一聲對流素道:“聽說昨夜皇上得了喜報,仍宿在你那裡了?”
流素知道她的意思,笑道:“當時天色晚了,皇上恐擾了柔妹妹休息。”
榮嬪近來精神不振,到哪裡都是氣色不佳的樣子,聞言冷哼一聲:“又不是宿在你那裡,有什麼可高興的!”
惠嬪瞟她一眼,自從催情酒一事後,玄燁冷落榮嬪,漸漸的也被她品出點味來了,與惠嬪又開始爭鋒相鬥起來。
前頭皇后與柔嬪自然也聽見了,卻都當沒聽見一般,仍笑語不斷。
福貴人也跟在柔嬪身邊,仗着皇后的勢,便不冷不熱道:“有人吃不着葡萄便說葡萄酸,依我看,沒福份的人哪,就算是成日裡霸着皇上,也不會有動靜,不比咱們柔嬪妹妹,這才侍寢多久,便傳了喜訊。”
惠嬪臉色微變,流素卻輕扯一下她的衣袖,笑而不語。
納蘭珍笑道:“這話聽着有理,有人入宮都六七年了,還不是一無所出!”
惠嬪便噗哧一聲笑出來,她和納蘭珍都生了皇子,取笑起別人來毫不費力。
福貴人臉色紫脹,鼓起了腮不作聲。她大約有幾個月沒見上皇帝一面了,更別談什麼有喜了,可她入宮又確實比流素早得多,說起來也是面上無光。
其實柔嬪有喜這事,大多數人都不會覺得高興,柔嬪如今盛寵,再懷了龍裔,豈不更錦上添花?哪裡還有別人站的地方?流素回看,只見僖嬪和宜嬪也是怏怏地沉着臉,一個是從未有孕,一個是聽到別人的喜訊就想到自己落了的胎,自然無法擺出笑臉。連安嬪的笑容也有些牽強,顯得神不守舍。
流素心念一動,便想到了玄燁的話,安嬪是不會有的,那她自己知道不知道?
柔嬪有喜後,玄燁去看得也算勤,吩咐底下奴才照料得無微不至,便是些許小事也都關照到位才放心。只有流素覺得他對這事其實半點不上心,每回提到柔嬪的胎,他都像意興闌珊的樣子,從前姒貴人和香芩有喜也不見他特別歡喜,可見這孩子人人能生,可要讓皇帝喜歡,還得看是誰生的,宜嬪從前有喜的時候他就很是高興,兩下一對比,立馬見分曉。
不過流素依然覺得玄燁這回不僅僅是不特別高興而已,彷彿還有點不悅的意味。難道是因爲他仍記着催情酒那事,對柔嬪耿介於懷?只是他城府深沉,有時流素稍一試探,他便能岔開話題避而不談。
又過半個月,恰逢柔嬪生辰,嬪妃的生辰宮裡向來是不設宴的,也就是各自在自己宮裡添些酒菜意思一下罷了,但皇后歡喜,又說要爲柔嬪龍裔慶賀,便傳了各宮去坤寧宮賞花飲酒小聚。
這種場合流素隱隱覺得不去爲好,想要推辭時,佟貴妃那邊榮靜卻來了,說是佟貴妃剛纔更衣時覺得身子不適,便不去皇后那邊了。
秦百川面露難色道:“承乾宮兩位主子皆不去,皇后娘娘定要怪奴才傳話不周,指不定以爲奴才言語上有什麼輕慢的……”
他的小徒弟宋柳道:“正是,咱們柔主子還說了要請教敬主子書法,無論如何要請到。敬主子不去,奴才怕被責罰。”他臉紅紅的,顯得格外委屈的樣子。這小太監才十六七歲,從柔嬪遷去永壽宮後便跟着她。
他越是這樣,流素越是覺得不想去,思忖了一會又聽秦百川道:“皇上也說早朝後便去,各宮主子也都應了要去,敬嬪娘娘去湊個熱鬧也是好。”
這話隱含了擠兌之意,皇帝和各宮主子皆去了,佟貴妃不去是因爲她擺得起譜,難道一個區區嬪位也能在皇后跟前擺譜?
流素不禁微笑一下:“好吧,本宮換身衣衫便去。”又頗有深意地盯着秦百川看了一眼,直看得他不覺間便滴下冷汗來。
冰鑑邊替流素更衣邊擔憂地問:“主子覺得這聚宴有問題便不要去了,不如找個理由推託了,佟貴妃不是也沒去麼?”
“本宮的身份能與佟貴妃比麼?何況她們若存了心想做什麼,今日不去,他日仍然要去,與其等到私下相約的時候再去,不如擇今日人衆,也好避開些不必要的事。”
見冰鑑仍然憂心的模樣,流素笑着安慰一句:“不必擔心,今日那麼多人,又是柔嬪有孕與生辰雙重之喜,她們應當不會玩太大的花樣吧,也許只是想多了而已。”
冰鑑笑了一下:“也是,連皇上都去,衆目睽睽之下能做什麼。”
出了宮門沒走多久,便見了程官女子和采芹,笑着打聲招呼,程官女子道:“去向柔嬪道賀麼?我也去,正好同路。”
流素不禁一怔,程官女子從來不摻合這些事,香芩有孕時因是與她同住纔會去道賀,況且皇后雖知會了各宮,應當不會去請她。
程官女子微笑一下,流素便點頭道:“也好。”
到了坤寧宮,時候還早,大約因爲承乾宮較近,別宮的人還未及到賀。
皇后高居正殿中座,待她們請了安便笑道:“賜座,笙梅,奉茶。”
流素見柔嬪不在,笑道:“怎麼正主兒還沒來?”
皇后笑道:“才說安胎藥剛煎好,吃了藥就來。這會兒在東暖閣呢,你去瞧瞧她。”
流素道:“還是等柔妹妹出來吧。”
“她得了幅《積雪凝寒貼》的唐拓本,想叫妹妹去共同鑑賞。這宮中最擅書法的當數妹妹了,想來妹妹不會拒絕吧?”
最後一句彷彿是刻意添上的,流素本無意拒絕,聽了這句卻不由躊躇。
程官女子微笑道:“嬪妾從前也略通書法,也想借着敬嬪娘娘的光去看一眼,不知行不行?”
皇后笑道:“自然是好,本宮倒忘了,程妹妹當年也年也是個琴棋書畫皆精通的才女。”便吩咐笙菊引了二人去東暖閣。
流素見程官女子過來挽了她的手,知道她看出自己不願去的心思,才提出陪自己前往,便笑着頜首,心想有程官女子在,即便有什麼事也多個旁觀者爲證。又聽皇后應得順暢,心想也許是自己多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