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綻開一抹舒緩暖心的笑,剝開糖紙將那塊帶着暖暖的體溫的糖塊塞進嘴巴里,先前因爲要一個人來參加婚禮還在緊張,這會兒因爲滿口濃郁的奶香,頓時將緊張什麼的都拋卻腦後,只管跟着莫離進去酒店裡面。
莫離脫下平時喜歡的休閒運動款式的衣服,換上黑色挺括的正裝,皮質鋥亮的鞋子,毛絨蓬鬆的栗色頭髮規規矩矩地梳成二八分,清瘦高挑的背影,猛地打眼一看,展心儀恍惚有種在看白石遠的錯覺。
心下想起那日裡秋雨瑟瑟的墓園,白石遠跟她講起的往事,又念起莫離的坎坷的身世,鼻尖涌起一股酸楚的意思,看着他清瘦孤獨的背影,心裡越發的不是個滋味兒。
這孩子,以後到底該怎麼辦纔好啊……
聽白石遠說,莫離大概是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還不知道是誰,只傻傻地以爲自己當真就是莫平凡和白靜親生的,要是讓他知道真相……展心儀慌忙閉了眼搖了搖頭,趕走腦袋裡不切實際的想法,怎麼能讓莫離知道呢,他們任何一個人都不說,莫離就永遠不會知道。
能讓一個人永遠活在年少時美好純粹的夢裡,也算是諸多善事中的一種了罷……
走入酒店大門,即將擡腳跨進去的時候,莫離的步子忽然頓了頓,好看的桃花眼裡倏忽閃過一抹琉璃般的落寞,只是一閃而過的功夫,隨即又恢復笑眼如初,回過頭來笑嘻嘻地對展心儀說:“心儀姐,你待會兒進去了可別亂跑喔。”
“知道啦!”展心儀拋給他一個你就安心吧的眼神,她都已經想好了,反正自己一個人過來的也很無聊,待會兒就坐在角落裡哪兒也不去,從頭吃到尾,等結束了就直接回去,能不和人接觸就不和人接觸。
正當展心儀心底盤算得正歡的時候,驀地聽到一把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熟悉是因爲記憶中有關於它的一部分,陌生又是因爲這聲音和多年前比起來,多了幾分圓滑老練,而少了幾成真心實意在裡面。
“這就是心儀了吧!”莫平凡不顧其他賓客,主動迎接上來,本想和小時候一樣再抱抱她,意識到展心儀已不再是往日那個調皮頑劣的小姑娘了,倉皇地收回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輕輕地一按,“果然女大十八變,這麼些年不見,轉眼間心儀都已經長這麼大了,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再是當初那個假小子嘍。”
回憶起一同在大雜院裡的日子,總是倍感親切,心頭暖洋洋的,展心儀不好意思地低頭淺淺一笑,禮貌地道:“莫叔叔說笑了,您也是和年輕一樣呢,不對,是比年輕時候更帥了。”
“哈哈!”莫平凡哈哈一笑,賓客越來越多,他不宜在這裡停留時間過多,於是匆匆暫別,“今天我可能照顧不過來,有所怠慢還請見諒,就只能拜託莫離多照顧你一下了。”
“莫叔叔您去忙就是。”
“臭小子,好好地跟你心儀姐學學,乖乖地待着別跟我闖禍。”莫平凡扭頭面向莫離的時候,轉眼間就由剛纔的和顏悅色變身爲儼然一個嚴厲的父親。
莫離心不在焉地打哈哈,一身正裝套在他過於清瘦的身子上顯得有些鬆垮,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囉嗦死了。”
“你這小子!”莫平凡作勢擡手要打,莫離下意識地用手臂去擋,明知莫平凡不會真的捨得打下來,舉起手就是爲了嚇唬嚇唬他。“同樣是一起長大的,看看人家心儀,再看看你!”
“我也不差嘛……”莫離不滿地嘟囔道,不過聲音很小,莫平凡沒有聽見,再三地跟展心儀客氣了一番之後方纔匆匆地回到新娘子身邊,繼續接待客人。
由於莫平凡是二婚,前妻白靜的死至今仍是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八卦話題,新娶進門的女人也就是莫離的後媽聽說年紀就比莫離大了沒幾歲,差不多可以當他姐姐了,莫平凡自知不光彩,所以婚宴辦得很低調,就是包下一間酒店,請各路親朋好友來吃頓飯而已,取消了其他婚禮上的儀式。
展心儀只從路人口中聽說過莫平凡的新婚妻子,都說年輕貌美,長得挺漂亮,今日百聞不如一見,果真如此,臉上的褶子已經很深刻的莫平凡和年輕嫵媚的嬌妻站在一起,不像她的丈夫,倒像一對父女倆。
莫離大眼睛櫻桃脣,瓷白的皮膚,像一尊精緻的玻璃娃娃,這可完全憑藉了白家的基因好,才生得他一張清俊可愛的臉龐,莫平凡五官平平,甚至連中上等都算不上,身材中年發福挺着個大肚子,腦袋頂還微微有些禿,如果不說,真沒有人會把莫離和他當成一對父子。
展心儀記得小時候還在大院住的時候,記憶中的莫叔叔可是風流瀟灑英俊倜儻的,不得不再次感慨,時間是把殺豬刀,刀刀催人老啊……
靠角落裡,一張長長的桌子足足有三四米,上面鋪就一層雪白的桌布,從桌子的那頭到這頭,擺滿了琳琅滿目的甜點水果和飲料,供客人們自助選擇。
爲了方便拿東西吃,展心儀索性就待在桌子後面哪裡也不去了,一手一個抹茶蛋糕另一手上是提拉米蘇,旁邊的莫離比她還誇張,腮幫子已經塞得鼓鼓的像只花栗鼠一樣了,眼睛還在眼花繚亂的食物上迅速的來回掃描尋找着下一個目標。
“莫莫。”展心儀才吃了兩塊蛋糕就覺得有些膩味,吃不下去了,坐在椅子上,兩隻手拖着腮幫子,望着水晶吊燈下被衆人簇擁着送上祝福的新人,“你不過去對你爸爸說點什麼嗎?”
莫離不說話,大口大口吃着蛋糕,乳白色的奶油沾到他嘴角和臉頰上到處都是,嘴巴像啃食蘿蔔的小兔子一樣動得飛快,展心儀無語地抽了一張乾淨的直徑給他擦去嘴角的奶油。
“謝謝心儀姐。”莫離含糊不清地開口,眼睛笑成了可愛的月牙。
“別吃那麼多甜食,對胃不好,你忘了上次住院了。”展心儀提醒道。
莫離就當沒聽見,照舊大口大口地往嘴巴里塞,吃了一大口噎得他半天咽不下去。
“慢點吃!”展心儀感覺照顧莫離一個比照顧兩三個小孩都難,剛替他擦完嘴巴馬上又要遞上一杯水給他。
莫離接過杯子仰頭喝了一大口,嗆得又咳嗽連連,伸脖子瞪眼地終於將哽在喉嚨間的食物嚥下去,像是重新活過來一樣長舒了口氣:“心儀姐也真是的,這不讓吃那不讓吃,連甜食都不能吃了嗎。”
“不是不讓你吃,是少吃,不過也奇怪了,怎麼你吃這麼多甜食都跑哪兒去了,還是這麼瘦。”
“可是不吃甜的,這裡會很苦啊……”莫離拍了拍胸膛偏左的地方,那裡空蕩蕩的,感受不到有力的跳動。
展心儀微微一愣,心中不免又泛起酸楚,咬了一大口濃香醇厚的蛋糕,她也很想嘗試一下莫離的感受,用甜膩的奶油沖走心裡的酸澀,剛纔還覺得好吃的蛋糕,突然之間就變了味道,哽在喉嚨裡難以下嚥。
“莫莫啊……”展心儀看着眼前這個讓她心疼不已的人兒,滿腹安慰的話卻都說不出口,因爲她知道莫離最不需要的大概就是安慰了,他有那麼多朋友,自會好好的安慰他,除此之外,自己能給他的,竟也沒什麼了。
“他在叫我呢!”莫離長大嘴巴嚥下最後一大口鬆軟的蛋糕,胡亂地抹了把嘴角的奶油,沒等展心儀楞過神便已經站了起來。
展心儀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莫平凡在衝他招手,好像有什麼話想對他說。
“心儀姐在這兒老老實實待着,哪裡都不許去哦。”莫離走之前還不放心地再三叮囑,而展心儀則一再地表示讓他放心,自己絕對不亂跑。
莫離才走,展心儀就忘了自己剛纔答應的話,她是個坐不住也閒不下來的人,吃飽喝足,頗有閒情逸致地研究起周圍來參加婚禮的人。
和以往參加過的宴會一樣,毫無新意,甚至於賓客裡有幾個人臉展心儀已經覺得很熟悉,不止一次見過,這座城市原本就不大,上層社會裡的人兜兜轉轉好幾圈,到頭來還是那幾個人。
展心儀無聊地把玩着一隻裝滿一半紅酒的水晶杯,搖晃來搖晃去,看杯子裡黑紅色的液體時高時低的起起伏伏,一個人孤獨地待着,旁邊不少人都認出來她是白石遠身邊的人,路過她面前的時候好像她身邊埋有地雷,方圓十米都不敢有人靠近。
一想到上次韓老爺子生日壽宴上,那個不怕死的調戲展心儀的公子哥現在已經不知道被髮配到哪裡去了的時候,即便有想上來勾搭的心也都被印象中白石遠冷冰冰的表情給嚇回去了。
展心儀一個人待得無聊,正要起身到外面去走走透透氣,人羣中忽然一片譁然,旋即又安靜下來,周圍一片都靜悄悄的,能感受到嗷有人爲了不發出聲音刻意地屏住呼吸。
來人明顯搶了屬於莫平凡和嬌妻的風頭,所有人的視線卻都齊刷刷地投向展心儀,彼時的她正毫無形象可言地仰着脖子往嘴巴里塞了最後一口蛋糕後舔舔手指,忽然感受到大家的矚目,後背猛地一僵,下意識地轉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