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不信鴛鴦頭不白(三)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香囊在結局的時候出現得可能突兀了點,按時間順序來,這個番外應該寫在結局之前,可是本文從頭到尾是以流素爲主線寫的,她既然死了,正文也就結束了,所以只能以番外來補充說明。

其實正文中提到過,她答應過給玄燁做一個香囊,然而經年累月地拖欠着,一直都想着明日再說。這是正常人的一個心態,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試過答應過別人的一件小事,明明很容易做到,卻一直明日復明日,尤其越是親近的人越是如此。因爲朝夕相見,總覺得時間好多,總覺得千年不做萬年不賴,但是感情的事真不是如此,或許有一日想要彌補的時候,已經沒有機會。

二十四日玄燁宣諸臣於午門內,宜諭太子拘禁鹹安宮,然後頒詔天下。

此後,皇長子、皇三子、皇四子、皇五子、皇八子、皇十三子等先後被圈禁。

兩個月後,皇帝篤疾,除皇二子胤礽與皇十三子胤祥,皆被放出。

誰也不知道一個得寵的皇子爲何無故被幽禁,而且是一個原本看起來競爭皇儲最有希望的皇子。

康熙四十八年十二月。

南書房。

玄燁靜坐案旁,凝神看着奏章,胤禛侍立在側,沉默無語。

“皇上……”魏珠遲疑片刻,看着胤禛。他身後跟着小太監鞠康,想是來傳話報訊的。

“說。”

魏珠默然低了頭,鞠康麻利地跪叩回話:“稟皇上,科爾沁有消息來報,溫恪公主和敦恪公主……都歿了。”

玄燁驀然擡頭,眼中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手中下意識地將奏章攥緊,臉色瞬間蒼白。

胤禛的眼眶頓然紅了,但終究是忍住了沒發出任何聲音,心中有種抽痛的感覺。

“四哥抱……”掬盈軟軟的聲音還回蕩在耳邊,那麼嬌氣的人兒,本就受不了科爾沁草原上的那種苦吧,可當年還是無聲地踏上了和親之路。

雖然她從未反抗,從未說過半句不願的話,連走的那日,都帶着溫溫柔柔的笑容,可他知道她是不願的。

但是她覺得身爲公主,這便是她的使命。

慕予則是一身叛逆,自己強行要求去和親的。

慕予在想什麼,胤禛至今不明白。

掬盈走後,玄燁一度後悔,決定再也不讓慕予踏上和親這條路,可是她自己堅持要去,她說她要去照顧掬盈。

雖然掬盈是姐姐,可人人都知道掬盈溫順嬌弱,性子軟得能捏出水來。

到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胤禛想着,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迅速回轉身看着玄燁,他身子微晃,似乎有些坐不穩。

胤禛搶上前扶着。

玄燁沒有說話,也沒有發出任何聲息,但他眼神中的痛苦追悔之色,胤禛並不陌生。

德妃生的九公主溫憲和十二公主毓祺歿的時候,胤禛都未曾在他眼中看到如此深重的哀慟之色。

雖然掬盈嫁後,慕予加倍地叛逆,每回見了玄燁總是句句頂撞,父女倆總是不歡而散,可胤禛知道,慕予還是他最愛的女兒。

慕予是兄妹三人中長得最像敏妃的,性格據說也像。雖然胤禛眼裡的敏妃跟叛逆應該拉不上什麼關係。

或許正因如此,玄燁見了她才更時常控制不好情緒,明明心裡是寵愛的,可在她再三頂撞之下,臉色也總好不了。

魏珠和鞠康低頭告退的聲音玄燁全沒聽見,理也不理。

還是胤禛良久後回過神來,暗地擺了下手示意他們退下。

“皇阿瑪……”

玄燁擡手阻止胤禛說話,然後開口:“出去,讓朕獨自靜一會。”

他這樣說的時候,心情總是最惡劣的時候。

胤禛清楚,他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脆弱的一面。

可是這種時候,大約也是說話最好的機會。因此他不但沒有告退,反而大着膽子看着玄燁:“皇阿瑪,您仍要繼續圈禁着胤祥麼?”

“朕叫你出去!”玄燁的聲音拔高,但掩蓋不住暗啞凝澀之意。

掬盈和慕予的噩耗同時傳來,他已經無法支撐自己維持常態,更不願意讓任何皇子看見這一幕。

自胤礽被廢后,他對所有皇子的信任都大減。

誰都認爲他是因爲胤礽的不肖。

只有胤禛知道,他是因爲胤祥的身世,令他對所有皇子都起了質疑之心。

那麼多皇子,竟然沒有幾個長得像他。

自然也包括胤禛。

但是,這種疑心其實是毫無道理的,沒有什麼定律是要求兒子一定要長得像父親的,而事實上兒子長得像母親的很多,既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的,也不少。

可問題在於胤祥不僅僅是長得不像玄燁,而是像另一個人。

那個人還不是路人甲。

這個問題就大了。

胤禛站在那裡,以同樣強勢的執着意態看着玄燁,半步不退。

胤禛的個性談不上溫順,但向來低調,像這種不肯退讓的姿態可以說非常罕見。

玄燁厲聲道:“你想幹什麼?”

胤禛突然跪下:“皇阿瑪,敏妃犯下了天大的罪過,她也已被您幽禁至死,莫非您非要她所生的皇子公主也全都替她贖罪才能消氣?”

他說這話的時候,心中殊無把握,並不敢肯定會不會因此而被降罪。玄燁如今的情緒之下,倘若降罪,絕不是削爵圈禁那麼簡單的事。

可是他也知道,這是絕佳的時機,掬盈和慕予的死,應該能換來胤祥的命。

“如果皇阿瑪仍不能消氣,將兒臣和胤祥一同圈禁吧。”

“你……”玄燁終於控制不住情緒,指着他的手微微顫抖。

“皇阿瑪心中難道不曾後悔過嗎?難道要將胤祥也圈禁至死,才能消解了您對敏妃的恨?”

玄燁呼吸急促起來,良久才冷笑:“你知道些什麼?”他眼眶泛紅,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燒。

胤禛看得出他強忍的不止是憤怒,更多是悲痛。敏妃的死是他心頭永遠的禁忌,除了胤禛,宮中沒有人敢提及。

有些傷,是永遠癒合不了的。

敏妃的死就是他心頭永遠無法癒合的傷。

胤禛沒敢回話。

“你額娘當年慫恿你姨母去追查官氏的死因,你都是知道的吧?”

胤禛震了一下。

哪怕因而與德妃決裂,可那終究是他的生母,他一直未曾將此事透露半分。

他不能原諒德妃,但也無法出賣她,可沒想到玄燁全都是知道的。

玄燁忽慘然一笑:“她當年對你視若己出,可終究在你心裡還是你親生額娘更重要些。”

“不是的!”胤禛脫口而出。

胤禛很快便知道自己失言了,玄燁看着他,顯然一切瞭然於心。

胤禛沉默良久,咬咬牙道:“不錯,兒臣知道當年的事。”

“所以你也知道胤礽那句話的用意?”他的聲音不無寒意。

在他的目光直視之下,胤禛覺得肌膚起慄,寒意砭人。

“皇阿瑪多心了,二哥只是隨意一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是麼?”

“兒臣認爲是如此。”

“那你聽在耳中呢?”

胤禛覺得背上有蜿蜒的冷汗蠕蠕而下。

良久,他不敢擡頭,聲音也不太穩定:“皇阿瑪,請您問問自己的心,倘若敏妃娘娘還活着,她真做了……對不起您的事,您……會再將她幽禁一次,直至死去麼?”

玄燁忽然覺得整個人都抽空了一般,無力地靠進椅背之中,微微仰臉,看着大殿穹頂。

啓祥宮中,一派冷清。

展柏華認真地掃着庭內落葉,這許多年,他從未因這裡空無人住而稍有懈怠。

冰鑑遞着燈籠,簡錯爻踩在梯上,往廊下掛着茜紗燈籠。

臨近年關,每個宮裡都是喜氣盈人的,而啓祥宮如今卻只剩下他們三人了。

沒有人將他們調離,也沒有人能入住這裡。

玄燁和魏珠站在宮門口,不知多久他們才驀然發覺。

魏珠得了玄燁的吩咐,一直不敢出聲,只是站在他身後,神色恭謹。

“奴才參見皇上。”三人齊齊跪下,簡錯爻從梯上下來,還險些摔着。

“冰鑑,跟朕進去。”玄燁沒有理會其餘人,負着雙手,當先進入啓祥殿。

桌椅牀榻依舊,她所用之物卻再也沒有存留,連半分當年她存在的痕跡也沒有留下。

但是當他在榻上坐下的時候,鼻端卻竟似掠過了一縷若有若無的幽香。

非蘭非麝,遠之可及,近之卻無。

“皇上。”

冰鑑保持着躬身請安的姿勢已有許久,他纔回過神來。

她早已不在了,哪還會有什麼餘香,都只是他的癡心空付而已。

“免禮。”

冰鑑垂手侍立,等着他發話。

“她最後……心裡有怨意麼?”

冰鑑靜靜看着玄燁,這麼多年了,他忽然又提起了這件事,他終究還是不甘心,他放不下,也無法釋懷。

“皇上,其實您想知道些什麼呢?對您而言,她始終是背叛了你們之間的感情,即便您佯作不知,以您的性格,心裡又怎麼可能全然沒有芥蒂?她再說什麼,您也都會心存疑慮;對她而言,她不願面對自己的心,因爲她是個從不肯妥協的人,她接受不了您的身份,接受不了您身邊圍繞的那麼多嬪妃,您再多的優點,也都叫這個身份給蓋過了……”

因此,她寧願獨自幽禁在啓祥宮,獨自守着他們之間的感情,孤獨至死……她在傷害他的時候,也在傷害自己。

她在最後的一千四百多個日子裡,日夜守望着宮門,等着他回心轉意,等着他能來接她出去,可是她終究只等到他來見自己最後一面。

她不願說出的話,冰鑑也不想替她說出,因爲她總有自己不說的理由。

她有很多心事冰鑑都不太懂,但是她對皇帝的心思冰鑑是明白的。

她從未承認,但她心裡清楚。

因爲木蘭的事,她不能原諒自己,她用這種他所不知的方式來懲罰自己,讓自己孤獨至死。

玄燁默默地坐了很久,冰鑑看着他,此刻他沒有震懾天下的威儀,沒有深沉難解的神情,他孤獨而絕望的側影,泄露了長年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悲哀。

“皇上,這是敏妃娘娘幽禁四年內唯一做過的女紅。”冰鑑從懷中取出一隻香囊,雙手呈在他面前。

藏青色蜀錦,繡着鈴蘭。

雖保存得很小心,但年深日久,色澤微泛,裡頭的香料也早已不再聞及。

他接過來,眼中有茫然之色。

“當年她做的香串兒,皇上一直佩戴在身,許多年都沒有取下,她說過要替您重做一個,卻始終沒有。最後那四年,她一直在做這個,做一個,剪一個,做一個,剪……一個……”冰鑑的聲音漸有哽咽之意。

“這是最後一個,也是最精緻的一個,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剪掉重做了。”

“爲什麼……到現在纔給朕?”他的手微微顫抖。

“奴才知道她不願意給皇上,可是奴才也知道,她是爲皇上繡的。”冰鑑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何種心理,終究還是將這香囊給了皇帝。或許下意識的,還是想讓皇帝知道敏妃最後的心念。

他低頭看着那隻香囊,用力攥在掌心,絲絲疼痛瀰漫到全身。

他終究是什麼都沒有再問,無聲地離開了啓祥宮。

胤祥到底是誰生的有什麼關係,她已經背叛了他,可是她對他的感情,卻不是單純的背叛可以解釋。她臨終前的笑容那樣純淨無瑕,她撫摸着他臉頰的手溫柔到了極致,一如當年兩情相悅時的情景……如果一個人可以將所有的感情都矯飾得如此逼真,那他情願就這樣被她騙下去。

胤禛以爲他恨流素,其實他從來沒有。

他將她幽禁,是無法面對她居然一直愛着別人,從未愛過自己。

他下意識地想回避,想讓歲月去癒合他心裡的傷口。

如果他知道最終會失去她,他寧可什麼都強忍下去,而不會選擇將她幽禁。他一直恨的,是他自己,不是流素。

在這段感情中,他看似強勢,其實是一直居於下風,而且是一直妥協的,他太愛她,甚至可以不顧帝王的尊嚴,選擇性遺忘她和納蘭性德的那段過往。因此,她即便是背叛了他,又能怎麼樣?胤禛問的話他自己最清楚答案,哪怕她依然活着,他也只能自己心痛,而不能對她如何。

他唯一可以選擇的,是將她禁錮在身邊,正如他所言,無論誰想從他身邊將她搶走都不可能。

但是他忽略了冥冥中總有比他更不可抗的力量,那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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